在國內，控制塑料袋數量的戰(zhàn)爭至少從2008年就打響了?！跋匏芰睢薄噲D以經濟手段調控的行政手段在最開始取得了不錯成效，但隨著日益復雜的市場需求，藥效早已褪去。

迄今為止，該法令并沒有讓這片土地免于更多污染。今天，用于快遞物流的塑料包裝制品遠超以往任何時期。原因在于主戰(zhàn)場發(fā)生了轉移。10年前，全國塑料袋使用總量只有30億。到了2016年，僅快遞業(yè)產生的塑料數量就達到147億。

（各式快遞包裝）

并不是國內的消費者們不夠愛護環(huán)境。限塑令出臺當年，來自全國的4000余名受訪者（共5200人）對此政策表示歡迎。即便最嚴厲的批評家，也很難對這個數字不滿。

就像一位環(huán)保材料領域的專家所講，你不能要求普通人在使用塑料袋時還要先檢查是否環(huán)保，因為這件事從一開始就與道德無關?！爸袊说乃刭|并不比外國人差?！痹撚^點出自這位專家。

剛從澳洲訪學歸來的他，提出一種“自然平衡”的說法。即塑料一經產生，便生成污染?？紤]到人類發(fā)展的不可逆，這種污染也就無從避免。問題在于，能否通過完善的防治舉措恢復自然界平衡的臨界點。目前國外施行的經驗表明施行方法可取。

該專家的同僚，來自湖南工業(yè)大學包裝與材料工程學院的副院長鐘云飛，也同意這種說法。在環(huán)保這套系統(tǒng)工程中，他更傾向于政府出臺強制標準。

采訪當天，他還安排學校的法學教授，以政策法規(guī)角度做課題研究?！跋到y(tǒng)工程需要全盤調控。經濟是杠桿，但只考慮收費的話，作用不會很大，也不會持久?！?/p>

但令人擔心的是，以我國正規(guī)廢舊塑料回收加工企業(yè)的起步工藝水平（實際回收率40%），以及監(jiān)測制度真空，實現上述目標并不輕松。為此可能承擔的經濟付出更是一個超級數字（焚燒處理成本高昂）。

日前菜鳥綠色聯(lián)盟公益基金的活動上，來自環(huán)保局的相關人士同樣證明了上述報告。該人士稱，現階段在我國每年大約有400萬噸無法處理的剩余垃圾留在了自然環(huán)境中，對海洋河流造成破壞。

（信天翁胃里遍布垃圾）

2016年11月，一只腐爛的信天翁尸體照片出現在德國《明鏡》周刊網站。這種依賴嗅覺捕食的鳥類生物因為誤食過多塑料垃圾被活活餓死（也可能是中毒而亡）?？茖W家還指出，吞食塑料制品對鯨魚這類大家伙們同樣致命。

另一份報告顯示，按照目前白色污染的蔓延速度，到2050年，地球上將有130億噸塑料垃圾。一位業(yè)內人士告訴記者，塑料袋自然降解耗時最長可達500年，如果任其發(fā)展，總有一天塑料袋的存在時間要超過人類。

（兩小孩泡在漂浮著垃圾的印度新德里亞穆納河里）

不幸的是，目前國內快遞物流業(yè)用于包裝的塑料制品，降解時間至少也要100年。今年2月新修訂發(fā)布的《快遞封裝用品》國標，對于此類包裝用品提出更為嚴格的環(huán)保要求，但此條例尚不具備強制約束力，因此反響平平。

事實上紙制印刷包裝，國內在可降解、能循環(huán)利用的包裝材料的開發(fā)技術上不落后于發(fā)達國家。但遲遲不能普及的原因不外乎兩點，一個是上述專家提到的“道德約束無效”，另一個便是經濟效益問題。

盡管有快遞企業(yè)聲稱使用環(huán)保材料（可回收）的成本要明顯低于一次性材料（0.6元和1元的區(qū)別）。但大量采購環(huán)保材料將給企業(yè)帶來不少額外成本負擔?！巴耆到獾乃芰洗炔豢山到獾乃芰洗F上2~3倍。”這是廣東天元實業(yè)集團的銷售總監(jiān)白娟女士的答案。

最近幾年，廣東天元研發(fā)出一種1年內可完全降解快遞塑料包裝產品，它更柔軟，但韌度沒問題。不過這項產品的銷量實在乏善可陳，僅被順豐、京東、菜鳥等企業(yè)少量采購，用于經驗摸索。

（無膠帶紙箱 攝/劉宇豪）

快遞公司的采購負責人還不敢確認環(huán)保材料的實用性，努比亞手機運輸部的李金泉曾供職于順豐，他告訴記者，環(huán)保材料導致的破損率會上升。如今順豐也是努比亞的運輸合作伙伴，李金泉顯然更信任那些摸起來結實的袋子。

“網絡型快遞公司紙制印刷包裝，新型包材折騰不起。也許京東這種短途運輸的倉配物流可以嘗試?！崩罱鹑^續(xù)說，“換包材意味著重新和供應商簽合同、重新訂做、處理囤積包材，這都是成本?！彼€透露，順豐曾因環(huán)保問題被相關部門約談。

（順豐包裝箱中的產品，體積相差懸殊 攝/崔蕓）

不過總體講，快遞公司對這些環(huán)保材料沒什么成見。它們很樂意在不影響生意的前提下承擔社會責任。廣東天元熱銷的一款用熱敏材料做的電子面單，是目前市場中為數不多的、大規(guī)模使用的環(huán)保材料。盡管還有污染，但危害已降至最低。而它大賣的秘訣在于，提升了快遞公司的生產打印效率，從而降低成本。

事實上，物料成本帶給快遞公司不小負擔。位于北京市區(qū)的某德邦營業(yè)部，這里的經理和手下員工過著物資緊缺的日子。每個月總部給他們下?lián)艿奈锪项A算只有1000元左右，且不允許二次申購。而過年期間，該營業(yè)部的實際物料耗費高達5000元。這直接導致營業(yè)部經理不得不多次向兄弟部門借物料。

節(jié)儉已經成了這里的手藝，一名手巧的員工把一類標準型號的紙箱裁剪，再用膠帶重新縫合，于是兩個箱子誕生了。但這非?？简災z帶數量，有一次該營業(yè)部的經理發(fā)現膠帶用光，于是自掏腰包去買。事后才知道總部不給報銷。

（德邦快遞員用膠帶和紙箱自制的雜物箱 攝/劉宇豪）

記者就上述情況詢問德邦公共事務部負責人時，得到的回復是，與物料成本無關。但當記者把從去年就開始上漲的紙價告訴該負責人后，對方不再正面回復此事。

即便如此節(jié)儉，物料包裝造成的浪費還是驚人的。在離營業(yè)部不遠的德邦倉庫里，一名新人盯著老手對編織袋子五花大綁。他扭過頭對記者笑，“我敢說那些膠帶也要算重量?！?/p>

最令人可惜的還不是這些扭曲的膠帶、塑料袋，而是包裝紙箱。這些結構穩(wěn)定的紙箱在使用一次之后基本很難發(fā)揮余熱?？苫厥绽?？“顧不上了。”上述營業(yè)部經理表示。

可能也不需要。對快遞公司來說，只要把這些箱子賣給消費者，就意味著一筆額外收入。而回收箱子，則被一些人視為費力不討好，或者面子工程。

最近，順豐內部發(fā)起了一項名叫“紙箱回收愛之旅”的公益活動，消費者只要憑借一定數量的順豐包裝箱就可換取部分抵價券。

記者在望京的順豐倉庫里見到了這項活動的易拉寶，它和紙箱板擺在一起，很難引起注意。當記者就“消費者抱著箱子來倉庫兌換抵價券”的可行性提出疑問時，這的員工笑著回答“你懂得”。

（順豐某倉庫現場 攝/劉宇豪）

這些受經濟效益驅使的快遞公司，還無意間釋放了潘多拉魔盒中的禍殃。包括白娟在內的許多業(yè)內人士都對這件事憂心忡忡，那就是大量未經分級的塑料、紙制垃圾，在正規(guī)回收渠道之外，流入黑市。

大量來路不明的廢品被黑作坊撿回，用機器打成顆粒，重新制成塑料產品并流入市場。其中最不愿讓人相信的要屬從醫(yī)院中回收的垃圾。

2年前，網絡上曾流傳一段記者暗訪廢品站的視頻，其中部分用料就來自醫(yī)療廢物（視頻如今已消失）。今年年初，人民網記者在華東地區(qū)的某快遞袋生產廠房中再次證實了這一可怕事實——布滿病毒及細菌的醫(yī)療廢品成了誕生快遞塑料袋的溫床。這些“再生”的塑料袋顏色呈乳白，且伴有強烈氣味。

對于白娟這樣的正規(guī)從業(yè)者而言，失望是顯而易見的。因為這些售價低廉的一級（多級）回料產品不僅威脅巨大，還廣為傳播。“價格至少比我們低30%。”白娟嘆息?！澳承┛爝f公司的利潤非常低，那這種便宜產品對它們就非常有吸引力。據我所知，江浙一帶有好多黑心作坊，對公司產品銷量的擠壓很明顯?！?/p>

與此同時，弄清這些污染品的去處是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。在目前接觸的多位從業(yè)者看來，部分電商賣家難逃嫌疑。其次就是缺乏監(jiān)管的“通達系”快遞加盟商。

（部分未消毒的有毒塑料通過廢品站流回市場）

去年末，記者在河北省某地級市的“通達系”加盟站點，見到過成批從廢品站回購的紙箱和塑料袋。而這只是無數加盟網點的其中之一。

來自北京的申通加盟商負責人告訴記者，總部會按照面單數量批給網點耗材數量。網點同時也可以選擇自行采購?！爸劣谛l(wèi)不衛(wèi)生就不好說了?！?/p>

“如果各級部門形成有效監(jiān)管，這種事就不會發(fā)生?！辩娫骑w認為政府在政策落實和監(jiān)管層面做得遠遠不夠。

他同時是菜鳥綠色聯(lián)盟公益基金聘請的環(huán)保專家。后者是涵蓋多家大型快遞公司、政府部門、互聯(lián)網巨頭的環(huán)保聯(lián)盟戰(zhàn)線，但這樣的力量在目前困難復雜的情況下依然渺小。菜鳥CMO牛智敬就直言，我們只是出來號召，僅靠我們就改變什么并不現實。

2014年，圓通奪命快遞事件引起公眾關注，也迫使相關部門嚴格執(zhí)行快遞驗收制度。但這付出了1死7傷的代價。今天，這片土地能否用更小犧牲換來更具安全保障的制度？我們決不能失去更多。

白娟說：“我們必須搞清楚這些東西是從哪來的，不然沒有人安全?！?/p>

（記者 劉宇豪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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